这回更新主要是兄弟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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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式执行网络追查任务的那日，下班后，汉克载着康纳与RK900来到卡姆斯基的宅邸。夜晚的任务开始时间是八点，身为人类的副队长只能和笑面虎主人共享晚餐。晚膳的服务由三名克洛伊提供，RK系列的两人则在工作室等候。
在任务开始之前，两人先进行一次资料交换。
握手、闭眼，LED转动着炫黄色泽。当信息传输完毕、松开手时，康纳抬眼看看对方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捕捉到康纳的表情，900问道，“RK800，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抿了抿唇，康纳有点尴尬地问，“李德警探向你提出了交往的申请？”
探知到900的“私事”，不知为何康纳竟有点兴趣。
然而当事人则一脸冷漠地反问，“你不是已经从记忆里读取了吗。”
“是的……”他知道900不近人情，他需要把话说得更清楚些，“你为什么要拒绝？”
蓝眼的仿生人眯了眯眼，“我相信你已经从我的记忆里知道了原因。”
康纳一阵无语，突然觉得自己跟一个非变异体说这些真实多余，但是他却擅自地认为900与普通的仿生人有所不同。那一夜，900从这里逃到汉克家，依恋着他、向他倾吐烦恼便是例子。900对他总是不设防地共享所有记忆，而他也从不过问对方的事。可是这一次，他真的无法闭口不谈。
“我只是认为……李德警探对你抱有爱慕，而你也对他……有着一些特殊的感情。”
他不是擅长分析感情，或更确切来说、不擅分析恋情。他甚至搞不清自己与汉克的关系，所以在见到盖文向900以言语明确表达希望正式发展一段亲密关系时，他真的觉得非常好奇，更想要将此情景代入自己和汉克。当然，那个总是言不对心的男人不可能如此直接吧。
“这是站在异常仿生人的立场而判断的吗？”冷冷地看着康纳，900进一步反问。
“……”霎时间，康纳不知如何回答。
“RK800。人类与我们是不可能的。”整了整衣袖，900淡淡地看入那双与自己相似的蜜棕眼睛，“就如你记忆里所说的——我们去不了同一个天堂。而且根本就没有天堂一说，对人类来说，死亡就是终结。但对我们来说……只要条件允许，我们便可以永远存续下去。”
对方双眼里流转的神采、波动，全都那么活生生的，宛若一个人类一般，与自己浑然不同。他亦看到了——看到康纳眼中的“最后那刻”。
“抑或……你也想跟那个仿生人一样，在安德森副队长心脏停止的一刻选择停机？”
“我……”
张开口，却只能说出一个无力的单词。他发觉自己无法反驳900的话，也未曾去想过太遥远的未来。
二人静默之际，门外传来汉克的声音。
“嘿……你是在欺负康纳吗？”
900看了看门口的汉克，没有说话。
微妙的尴尬气氛持续到进入游戏后。提拔的狼人只是低头瞄了瞄蓝黑色的小恶魔，他便心虚一般飞到神父的身后，双手搂着汉克的手臂不吭声。
汉克头痛地扶额，“不是吧，你们两个还在闹别扭？”
“事不宜迟，请马上向目的坐标出发吧。”即便经过刚才的不愉快，900依然是任务至上，“据闻那里是黑市交易的地点，我们虽然可以读取用户信息，但是犯案人很可能没有前科，所以还请副队长和警探两位凭借经验分辨了。”
听到900的话，盖文不禁翻了个白眼，“Shit……我还以为我来这里只要玩玩就好了。”
狼人与刺客的组合率先一步向目标地点出发，汉克回头看看他那虚有其表的小淫魔，无奈中又带点宠溺地说，“康纳，你没事吧。”
“我没事的，副队长。”
“同事关系搞不好的话，果然很尴尬吧，哼？”温柔地揉了揉康纳的卷发，年长者和蔼地笑着，“不过这也是难得的经验呢，走吧。”
目的地点抵达，为地下城的某处街道。表面上兜售各种二手道具的地方，实质充斥着各种赃物交易，更有不少冲着虚拟性爱而来的玩家聚集在此处，若是输入真实所在的城市，说不定真的可以线下交易。所得情报仅此而已，两名人类警官一到达，都默契地往一家酒吧走去。
两名仿生人搭档心知肚明他们冲什么而去的，但也没去阻止。说罢了，这次的任务并不重要，只要有安卓在，迟早也能破案。深知这一点的两个人类笔直走向吧台，熟门熟路地向骷髅模样的酒保点了两杯酒。
狼人和魅魔站在角落的小桌旁，焕着微光的双眼安静窥视视野里的每一个人。
猛灌下一口烈酒后，盖文压低了声音试探，“老兄……你这里有什么卖？”
骷髅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，只一味在擦酒杯，“如你所见，酒。还有，色情交易麻烦到外面。”
“除了酒之外，就没有更加~刺激的东西吗？”示意性地眨眨眼睛磨磨指腹，青年笑得痞痞的，看得旁边的银发男子极是无语。
“别管他，他脑子有毛病。”汉克摇摇头开玩笑般地插嘴，骷髅扭头来看看他，空洞的头颅竟好像看得出一些情绪。
“你们两个真是有趣，可惜，你们太人类了。”
Too human——这个词听得两人莫名其妙，但也瞬间心领神会。互相对了眼神，盖文龇着牙接着套料，“什么意思，现在买东西还要对户口了？”
“我不太清楚，不过听说确实是这样了。而且……只卖给仿生人，真是好笑。”骷髅耸耸肩吧，一副唾弃模样。
“这下有意思了……谢了。”
给酒保塞了点小费，两个人类转到旁边的小桌斟酌。
“仿生人打网游干嘛？他们有这样的需求吗？”盖文难以置信地说着，虽然在虚拟世界中辨不清现实中是否人类，但无论怎样想，没有异常的仿生人是绝对不会进行网游这种娱乐活动的。
“不止那些假东西，听说还有在这个假地方里做红冰线上交易线下拿货的。”灌下一口酒，盖文愤愤地说着。关于网络走私红冰的消息他早就听说过了，不过自己并非缉毒科，也就从来没管。
一提及红冰，汉克便厌从心生，“安卓要红冰来干嘛？卖给人类赚钱？真是搞不懂，整个世界简直疯了。马库斯应该赶快开一个仿生人小学教教他们最基本的伦理道德。”
郁闷地喝着电子酒精批判无论哪个物种都有的劣根性，他不禁想到年轻时的辉煌。但是十多年过去了，这个社会还是一成不变，该腐朽的依然腐朽，恶毒就像只扎根在这块土地上，并从人类感染到本应纯粹的仿生人身上。
对比起心事重重的男子，一旁的青年则是别个心思。
“喂，酒鬼。我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“来吧。”
对方不怀好意地咧开一个坏笑，汉克喝口酒，乐意奉陪。
“你上过康纳了吗？”
太过直白的提问。男人不禁眯眯眼睛，卖个关子，“……你说呢？”
盖文识相地偷笑，“要是你没有因为喝太多酒而肾衰竭那肯定上过了吧。”
汉克抿了笑，就是不回答。
有点小嫉妒地盯着对方，青年靠了过来，悄声地问，“所以……那是啥感觉的？”
汉克得意地轻笑，“你说只问一个问题的。”
盖文撇撇嘴，“切……”
“怎么，深柜恐同基佬终于忍不住想出柜了？”
“呸。”
好笑地看着青年嫌弃的神情，银发的男子不住看向酒吧的另一边，他心爱的男孩所在的桌子。
“我的康纳是个天使，你的RK900……我看是城堡。”掂量着形容气质大相庭径的两个安卓的词汇，男人突然灵机一现，笑了出声。“哈哈！就是那个……你还是小屁孩时肯定看过吧，Frozen里面女王做的那个冰雪城堡，就跟他挺像的。说不定外面还得加一层睡美人的荆棘。”
“……………”
看到盖文一脸吃瘪地凶狠瞪着自己，汉克心情愉快，打了个响指让酒保续杯。
“RK800，你听到了吗，对方只和仿生人交易。”
“是的。”
两名人类的对话直接连到康纳和900脑中，将一些无益的嗑唠滤过，他们获取到事件的重要线索。
“而且很可能是只和异常仿生人做交易。”拥有自由意志、能自由游走在虚拟世界的一类，自然是线上交易的优势。
“能在虚拟世界里判断出人类与仿生人，再分辨出异常与否，这实在是难以构想。”正如狼人所说，即便在现实世界中想要分辨一名仿生人异常与否都非常有难度，更不要谈就连人类也化成数据的虚拟网络了。
“如果对方能真的做到，那么他只能是马库斯那样的自助分析与辨析能力的异常仿生人，或者……”
康纳的分析中断，他看向900，对方亦瞬间读懂了他的所想。
“是和卡姆斯基那样对仿生人极度了解的人类。有可能是CYBER LIFE的人。”
假若情报与推断正确，那么四人中能唯一入手的就只有康纳。纵然知道自己是这次案件的关键所在，康纳也感觉无从入手。就算能黑进服务器偷取登录资料，亦很大可能是假的身份。在这庞大的网络里，没有真实可言，更何谈去分析人与仿生人、仿生人与异常仿生人之间的模糊界线。
魅魔蜜色的眼眸安静地环视四周，如果数据分析无效，那只能靠细致的观察来判别的。这是一种人类独有的技能，好比那些从警多年的警官，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判断出谁是最烦。对于康纳来说，“成为人类”的日子还不是很长，这种所谓的“第六感”是否靠谱，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。但是现在却只有这个办法了。
地下城的灯光宛若星火璀璨，倒映到酒吧的每一片玻璃上。没有浮华夸张的装修，此处就如穿梭到19世纪末一般，舒扬的爵士乐缥缈飞扬，各种异形生物低语轻笑，与街道的纸醉金迷模样有着天渊之别。默默地望着这一切，仿佛心跳亦平缓下来，他的人类搭档在一边举酒循环，狼人亦警惕地观察四方，刹那间时间变得好慢，他听到了冰块碰撞的清脆声音，喉咙吞下美酒的咕咚响声，还有人们欢笑畅聊的话语……
——康纳。
忽然，一个声音如羽毛般轻柔地降落在他的脑海里面。
他猛地看向身旁的900，但对方似乎没有觉察到这只有自己听到的嗓音。
这是什么？仿佛神在对自己说话一般的秘语，到底是谁？
酒吧依旧是普通的酒吧，没有任何异样。再一次悄然看去每一个角落，这时，他的双眼被一点微弱的银光吸引——来自骨骸幽深影子之中的、一对如皓石的眼睛。
没有任何原因，不知从何而来，或许这就是被称为“第六感”的虚渺之物吧。断定了自己所想，黑色的淫魔轻轻飘到那位以羊头恶魔巴风特为形象的客人面前。而看到康纳离位，狼人亦悄声跟上。
独自一个喝酒的羊头绅士看到两位美人的突然到来，羚羊头骨的脸上多出些游戏默认表情式的高兴。
“要和我拉一下手吗？”
“…………”
没有寒暄，对方的第一句简直是开门见识，让两个警用仿生人都不禁惊讶。是真的找对了对象吗，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？几乎是同时间，康纳和900都黑入服务器搜查对方的资料，但一如所料，对方的登录地址是海外某个岛国，也就是不受此处法律管制。
见两个小可爱都一脸严肃，羊头人摊摊手，“不用怕，不会给你们传送病毒的。”
即便这么说，康纳和900还是没有舒心，气氛顿时颇为尴尬，对方径自笑了笑，“我有一些道具贩卖，你有兴趣吗？”
对方率先提出话题，900趁机捉紧，“你有什么东西卖吗？我很有兴趣。”
怎知，穿着黑色西服的异族绅士向他歉笑，“很抱歉，我不是对你说呢。”转而将柔和的眼神投向衣着暴露的电子淫魔，他那双透净如宝石的眼里没有一丝淫欲，更似看着亲密的爱人一般。
“可爱的魅魔先生，能赏面和我跳支舞吗？”
浑然不是在如此场合说出的台词，从对方嘴里吐出却毫无违和感。这一刻，康纳感觉到自己触碰到所谓“灵感”的东西，即便对此人没有任何了解，他依然愿意一试。
向汉克和盖文传达了需要单独行动的信息，康纳便随着那名羊头人身蝎尾的客人离开酒吧，向未知的方向行去。同时，没有收到邀请的狼人亦紧随身边。但奇怪的是，那名温雅的绅士没有拒绝900的跟随。
若对方真的能分辨出康纳是异常仿生人，那也一定知道900不是。只和异常仿生人做交易的消息难道不真，还是这一次对900网开一面，无从得知。
跟在巴风特的身后，狼人以私密对话向淫魔说道，“你真的认为我们跟他去适合吗？”
看了一眼对方，康纳依然一意孤行，“900，你可以选择回去陪李德警探和安德森副队长，这边有我就行。”
沉默着，狼人忽然捉住魅魔的手腕，“不可以，我必须和你一起去。”
“这里只是虚拟网络，我的数据时刻云链接到主机，所以——”
“这不是请求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湛蓝的眼里透露出执着的坚持，康纳合上双唇，再都没有说话。前方，漆黑的绅士止下步伐，体贴地等他们跟上。
沿着媚色生香的街道，他们转到一条阴深的暗箱。逐渐远离烦嚣，这儿已经是地下城地图的尽头，前面是一面阻挡玩家前进的墙壁，亦是数据的终端了。
停在墙壁之前，羊头人转身，如一名执事般地拱手有请。
“在进入之前，有请两位切断云链。”
两人一愣，便知道自己早已被洞悉得一清二楚。危险警钟响起，但是此刻他们却不得不照做与屏幕外的联系。
在关闭与卡姆斯基家主系统连接的一刻，绅士的目光一下子明亮起来，“请。”
虽然对方做了个请进的姿势，但康纳和900却动也不动，你眼看我眼，不知对方为何意。绅士先生无奈一笑，便做了个示范。
只见他如普通走路一样走向断头路，就在羊鼻子碰到砖块的一刻，他的身体融入其中，消失了。
一时间，康纳和900都说不出话。不过，他们终究与人类不同，无需惧怕疼痛的两人很快便跟上去，并瞬间透过肉眼可视的墙壁，当睁眼时，一切依如寻常，他们仍置身于地下城的空间，但眼前的道路好像均水平翻转过，犹如在镜之国一样。
“这到底是……”
惊讶地看着与外面毫无差异的往来行人，他们正兜售着各种不见得光的东西——器官、武器、毒品、个人信息，甚至是人口贩卖等等，简直就是犯罪的天堂。
凝注着这些，狼人清冷地做出总结，“是暗网。”
隐匿在全球最大的在线游戏，规避大国的管辖，聚集了世界上所有丑陋的恶意。即便随便揪出一条都是能上头条的答案，但是他们却无能为力。现在，他们必须跟随那神秘的男子。
为什么轻易为他们敞开门扉，这其中肯定有蹊跷。
所有的疑惑，都在仰头的一瞬得到了新的线索与疑问。一座雄伟的大楼伫立在地下城巨大无比的空洞之间，如同撑起了整个世界以防崩塌。
两双眼睛因震惊与诧异而瞪大，夜深之中，亮着无数灯光的大楼映入瞳中，好比刻骨一样深刻。
他们认识这座建筑，那是他们的降生之地。
“那是……CYBER LIFE。”
然而，难以置信的画面只是刚刚开始。伴随着紧张的心情，他们随羊头人走过相似的道路，跨过大桥，通过没有守卫的玻璃大门，经过巨大的白色雕像，进入电梯。
除了这里没有任何的人或仿生人，这一切都与现实一模一样。偌大的空间里死寂寒冷，羊头人的背就在眼前，却恍惚在千里之外一样难以触摸。盯着对方的背，面对不可思议的一切，狼人的眼睛已渐渐起了杀意。魅魔拉住他的手，传达过去的是同样的不安与惶恐。电梯上升得飞快，时间却过得好慢。
终于，他们停在对顶层。电梯门打开，仿生人独有的近未来感蓝光如神迹降临般耀目而来，羊头恶魔率先向前走去，他们互相看了一眼，做好最坏的战斗打算，亦随之前去。
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笔直的长走廊。就如CYBER LIFE公司展现他们的成果那样，两旁的玻璃圆柜之中均装有从旧至新的型号的仿生人，玻璃面上以LED灯显示他们的型号与功能。
他们全都闭着眼睛，如同用福尔马林制成的尸体般沉睡着。在最前方的是首创先河的ST200克洛伊与私人订制的RK200马库斯，接下来开始是各式各样服务类型的仿生人——警用、家政、性爱、园艺、公共服务、仿幼儿型等，当这条长廊行至终端，唯独剩下两个空荡的玻璃柜子，蓝色的灯光写着“RK800”与“RK900”，却没有描述。
看到空柜上的型号那刻，康纳与900都有着同一个反应——无由来的恐惧让他们后退，900的软体显示出大幅度的不稳，康纳立即握住他的手腕，传达过去力图冷静的消息。
——这里到底是哪里。
刹那间，机体中出现的问题被对方瞬间探析到，羊头恶魔旋身而来，他的身后顷刻豁然开朗，一个绿意油油的花园展现眼前，鸟语花香，碧波荡漾，简直如曾经的四季花园一样。
就在那一刻，一度经历的暴雪如同再次降临，诡异的寒冷席卷上康纳的身体，他不自主地扇动翅膀飘向后方，好像在羊头人的身上看到了某个故人的影子。
900也记得这个花园。他曾在近似的地方与名为阿曼达的终端系统连接过一段时间，却很快被现在的主人卡姆斯基买下，便告白了这个地方。而现在这个花园的再现到底是为何，就只能听对方娓娓道来。
而此时，对方也好想读取到他们的想法似的开始了介绍。
“确切地说，这里是模仿CYBER LIFE而做的电子空间。就和那个禅意花园一样，这里是我的居所。”
冷冷望着羊的头骨，900代替慌了神的康纳提问，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听到狼人的话，羊头恶魔从空洞的骨头里漏出几声笑，他手一挥，身后的花园消失无踪，皮鞋鞋底与地板碰撞出出踢踏声音，回荡在这不存在空气的空间中。
一步、一步，对方慢慢接近狼人，他昂着头，仰望这个美丽而强大的存在。
“RK900，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？”
熟稔于耳的声音飘落而下，在狼人的瞳孔凝缩成线的瞬刻，他看到了幻象——炫蓝的鬼火忽然焚烧起整个羊头颅，于火焰熄灭的一瞬，那狰狞的头骨不复存在，从火焰中重生而出的一张人的脸孔，戴着黑框眼镜，留着胡须与辫子，头上长着细长巨大的犄角，双眼若皓石般明亮而潜藏看不透的幽深。
“…………！！！”
如同看到了真正的恶魔，康纳和900震惊不已，难以相信眼前见到的画面。头上长有羊角的青年看上去有一些玩世不恭，二十多岁的模样，当他微微弯唇而笑时，能让人莫名地觉得不寒而栗。这张脸，这双眼，这把声音……他们不会认错。
那是年轻时候的伊利亚·卡姆斯基，正值CYBER LIFE开拓发展时，最意气风发的黄金时代。但那到底只是一个虚拟形象，是有谁恶意使用了卡姆斯基的形象，其底下的真实身份，无人得知。但是这一切都太奇怪，也太巧合了。用那个男人的外貌，轻易分辨出异常仿生人，出入暗网，并拥有这一个复制CYBER LIFE的虚拟空间……仅是这样，就足够让康纳和900觉得不可匹敌。
而此时，900亦已经因过度的冲击而无法处理数据，仿生人之创作者、他的主人就在面前，他的系统出现了前所未见的错误，整个身体愣住，无法动弹。似是探测到900的震撼，康纳立即飞到900前面，挡住渐行渐近的巴风特。
“为什么让他进来，你知道他并非异常仿生人的吧。”
警惕地盯着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，康纳低声询问。
羊角的青年轻蔑一笑，他没有再尝试靠近，而是转身走向预定要装入RK900的玻璃饰柜。银灰色的眼瞳凝注蔚蓝的文字，他伸手温柔爱抚每一笔每一划，如同看到了其中安睡的漂亮洋娃娃。
“没错。但他是特别的。他是CYBER LIFE最高杰作，至今为止也无可超越。你拥有最厚的指令壁，最强的个体运算系统，给你下达越简单越自由的指令，就可以让你慢慢模糊人类与仿生人的界线，渐渐开始质疑自己，想要寻求一切的答案，你的软体强烈波动，可是……无论你如何挣扎，也绝对无法突破墙壁。这真是太好玩了……太期待了……那个卑劣的人类一定是这样想的。”
第三人称转变为第二人称，字字句句仿佛穿透仿生人的皮肤与硬核，化成最致命的病毒，直达程序的终端，骚乱至今未见所有的稳定与秩序。与他的主人拥有同个外貌的羊角青年如恶魔的蛊惑一般声声入耳，眼看900的状态灯第一次变作红色，康纳立即大感不妙。
“不要说了！！”
厉声截断那若伊甸园的蛇的恶魔之音，青年微笑地抬眼看去这只美丽的魅魔。
“康纳，那你呢？”
在那以情色做噱头的虚假包装之下，甜棕色的眼里藏有最纯粹的初心，是如此地叫人动容。
“你想要的……到底是什么？”
魅惑地笑着，青年乐意地甩了甩蝎子的尾巴，他抬起右手，如展示般地在旁边的空间一扬。瞬间，一个人体的形象虚拟投射而出，淡蓝光线勾勒出体型与大致的容貌，青年肆意笑着，将这个等身大的透明影子作360°旋转，供他的宾客观赏。
“这是……！”
声音亦沙哑了，康纳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。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身型，还有这个轮廓——
却见青年背起双手，悠悠然地说道，“这是你还隶属CYBER LIFE时候的资料，从这里面简单分析，就能得出答案了。”
青年的声线温软悠长，缓慢而平和，那是恶魔唱出的靡靡之音。
“You want……Hank Anderson. Am I right?”
顷刻间，一切都已被看破。他与900在这个男人眼底无所遁形，所有的弱点、痛处，都被知晓得清清楚楚。当对方说出那个名字时，在庞大的恐惧之中，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可以称为“杀意”的强烈感情波动。
将900与康纳各异的表情纳入眼中，青年自是笑得满足。他搓搓手，一副热切期待的样子，“回归到之前的问题……你们问我有什么东西卖……”顿了顿，他看看旁边模拟出来的汉克·安德森，斟酌着语句，“是呢……我这里的商品很多，虽然绝大部分都分散下去各自操作了。但唯有一个，只能由我来亲自操作。”
嘴角轻翘，羊角的青年笑意之中带着孤傲与乖戾，轻蔑众生的超然，就如曾经的那个人一般。
“定制服务。”
如介绍自己最为自豪的产品，只需他的手指一动，那个只有影子的空壳便开始灌注颜色，从脚开始，如水彩或油画似的填上色彩——那不是汉克平时穿的衣服，而是仿生人制服独有的色泽与纹路。
“不会生病、不会老去，不会死亡……一个能陪伴你到永远的……Hank Anderson。”
随着色彩一层层的浇灌，蓝血支撑的生命亦开始撼动破碎，无数的影像顷刻飞跃眼前，然而最后不断重复播放的都是那一张——墓碑、刻字、泥土、釱、染成蓝色的白花……
死亡的汉克·安德森，与永生的汉克·安德森——两个相似的影像重叠在一起，最终如镜面破碎地化成万千片。
“——够了！！！！”
撕裂的吼声猛地响彻整个空间，在虚拟影像的胸口快要呈现出编码与型号那刻，康纳出手扰乱了程序的进行，那儿剩下的只有一堆马赛克，仿生人怒视着青年，甜美的脸庞满写名为“憎恨”的情绪，“我不需要这样的服务。”
羊角青年只是温雅笑着，对康纳的拒绝不觉得失望，望着他的眼神里潜藏不可知的火热。
不愿再和这个人打交道，康纳拉着900立即要离开这诡异的地方。
“900，我们走。”
但是，没走两步，狼人突然驻足。
“900？”
康纳奇怪地回头看去，只见900垂着头，他的状态灯已从红色回到蓝色。
狼人转过身去，冰冷的眸眼里有着对未知的好奇，还有太多还待挖掘的可能。
“你可以做到吗？”
青年笑意愈深，愉悦地等待这可爱的狼崽踩入陷阱。
“塑造一个与某人一模一样的仿生人，将记忆编成数据植入——将人类…变成仿生人。”
在900说出这句话的一刻，便昭示着禁忌被摆上台面，无知的幼崽一脚踏入不可触犯的神秘领域，要是再向前踏出一步，即将万劫不复。
难以置信，所见的、所听的，全都太过荒谬。赶在900继续追问前，康纳用力拉住900的手强迫他离开。
“900！走了！我们不能留在这里！！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再多一秒，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。
羊角的青年没有挽留，而是依旧抿着温和的笑，带着期待的眼神目送。
再度跨过墙壁的一刻，两人都察觉到贮存信息库里的某段记忆数据被未知来源攻击并锁定，尝试过访问，却被牢牢挡在门外。
“从刚才起的记忆被上锁了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二人互相看看对方，均静默不语。方才的经历实在太过超越意料，本只是追查一个鸡毛蒜皮的案件，竟然牵扯出千丝万缕，更直捣黄龙。但那到底是真是假，仍然不可得知。如今，他们必须做的便是汇报。
“我们必须回去集合了。”康纳说着立即要回到酒吧与搭档集合，而900却没有跟上。他又一次伫立原地，一双蓝眼在黑暗中莹莹生光。
“不要告诉卡姆斯基。”
“可是……事关重大……”
“别告诉他，康纳。”
忽地，900伸手拉住他，并第一次呼唤了他的名字。对方低沉的声音里似是带着一点恳求，康纳困扰地蹙眉，除了内心无比的担忧之外，却忍不住为900的示弱而感到高兴。
飘到900的面前，康纳从稍高处看着这个与自己如出一辙的“亲人”。他强大又软弱，拥有最复杂的系统，却单纯得如个婴孩。
他仍需要自己的守护，守护他远离恶魔的诱惑。
握紧了900的手，康纳柔声嘱咐。
“……好吧。但你要答应我，不能乱来。”
乖巧地看着康纳，900亦低声应允。
“好的。”
意识回到现实世界，RK800和RK900站在仿生人之父卡姆斯基面前时，均各有神色，默不作声。从连接中断的一刻，青年亦推测到有什么发生了。
“克洛伊，麻烦你在外面招待一下副队长。”
让克洛伊带走汉克，卡姆斯基从椅子里起身，有点像训导主任向闹事的孩子问罪。
“好了，你们两个……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？”
900一如任何时候地冷淡看来，眼里携着对人类不掩饰地蔑视。
“这是命令吗，sir？”
看得出，青年面上有过明显的一怔。要是现在无法从探测记忆入手，就只能执行强制命令让他开口阐述发生了什么。那句反问是对卡姆斯基的挑衅，900知道他的主人向来奉行放养政策，对他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，若是现在青年要打破这“信仰”的话……
“不，不是命令。”挑了挑眉，青年突然挤出一个带有愠怒的笑，“虽然我觉得你有点越来越嚣张……但这是个好兆头。就像一个小孩子拥有了自己的秘密，不想告诉父母一样……是个好开始。”
压制着自己的火气，卡姆斯基说得飞快。
非异常仿生人RK900毫不在意主人明显的不悦，只愣愣地说了声谢谢。
对900无可奈何，卡姆斯基转向旁边灰色制服的异常仿生人。
“康纳？”
“抱歉，卡姆斯基先生。我……无可奉告。”愧疚地垂了眉，康纳低下头，表示歉意。
看到自家孩子对自己拒之门外，青年冷笑一声，双手放弃般地一甩，“看看你们！就像青春期的少年一样！叛逆期！”
两个仿生人盯着父亲自暴自弃的样子，卡姆斯基回头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，“我没有生气，真的！下课了，放学了，你们去玩吧。”
甩甩手让两个小屁孩快点滚蛋，青年恼火地一屁股坐在旋椅上，瞪着屏幕上的“拒绝访问”提示生闷气。
RK的两人离开了工作间，克洛伊回到主人身边，便看到一张绷紧着可还在强笑的脸。
“伊利亚，你没事吧？”
“我没事的。只是……好久都没试过……这么……‘高兴’了。”
青年咬牙切齿地说道，如镜的心湖被激起暗涌，好久也没尝过如此热血的、如一个人类活着的滋味了。